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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颜循着他的手看过去,忽然间全身剧烈地发起抖来。
时影凌空站在那里,衣袂翻涌如云,右手平伸,指尖并拢,透出一道光,仿佛握着一击可以洞穿泉脉的利剑——那是天诛的收手式。
而光之剑的另一端,插入了另一个人的胸口,直接击碎了对方的心脏!
“渊!”她只看了一眼,便心胆俱裂。
是的,那是渊!是仅仅片刻前才分离的渊!
“渊……渊!”她撕心裂肺地大喊,朝着那个方向奔去。
渊没有回答她。他被那一击钉在虛空里,巨大伤口里有血在不停地涌出。这是致命的一击,一切在她到来之前已经结束——就在她徘徊着做出决定,准备放弃深爱多年的那个人的瞬间,他已经死在了地底!
“叛军的首领,复国军的左权使,止渊。”时影的声音冰冷而平静,平平地一字一字吐出嘴唇,似乎在对她宣告着什么,“于今日伏诛。”
那样的话,刺耳得如同扎入心口的匕首,朱颜的眼眸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,猛然抬起头,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师父。那一瞬,她身上爆发出了狂烈的愤怒,充满了肃杀的力量,几乎是失声大喊:“该死的!快……快给我放开他!”
时影低头,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眸子几乎是凝结的。在她几乎要冲过来动手攻击的瞬间,他动了一动,将虚无的剑从渊的胸口拔了出来,淡淡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
剑光一收,鲛人凌空而落,蓝发在风里如同旗帜飞扬。
“渊!”朱颜撕心裂肺地大喊,迎上去,想要抱住凌空跌落的人。然而,在她的手接触到渊之前,时影的眉梢微微抬了一下,手腕一动,往里瞬间便是一收,一股力量凭空卷来,刷的一声将跌落的人从她的手里夺了过去!
渊直接坠落在水底,全身的血弥漫开来,如同沉睡。
朱颜怔怔站在地底的水里,看着空空的双手,又抬起头,看着虚空里的人,一时间眼里充满了震惊,不敢相信。
是的……怎么会这样?只是一个转眼,怎么就成了这样!
她……她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?这一切怎么会是真的!
“怎么?你很吃惊在这里看到我吗?”时影冷淡地与她对视,不徐不缓地开了口,“真是愚蠢……早在擒住如意的时候,我就已经读取了她的内心,得知了这里是海魂川的其中一站——呵,那些鲛人想得太简单了……以为拼死不开口,就能不招供了吗?
朱颜震了一下,喃喃道:“所以,你……”
“所以我在所有入湖入海口上布置了结界,安排了重兵。然后,就在这里等着。”
他的声音冰冷,“如果无法突破骁骑军的围剿,他就一定会反向突围,回到这里从海魂川返回——多么简单的道理。”
时影的语气平静而冷酷:“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们很久了……强弩之末不可穿鲁缟,这次我只用了不到十招,就把他击杀。”
“……”朱颜说不出话来,只是浑身发抖。
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是冰冷的,牙齿在无法控制地打着哆嗦,将每一句话都敲碎在舌尖上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“上一次我没真的杀掉他,但这一次,是真的了——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,不是么?”时影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情,一抹奇怪的冷笑从唇边泛起,几乎带着恶意,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,“现在,你是不是真的该来替他复仇了?”
“住口!”朱颜再也听不下去,失控地大喊,“我要杀了你!”
“很好。”时影冷冷笑了一声,在虚空里张开了双手,瞬间有一柄长剑在他双手之间重新凝聚!他在虚空之中俯身看着她,声音低而冷:“我说过,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战场上重逢,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——”
“刷”的一声,他调转手腕,长剑下指。一瞬间,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,将她满头的长发猎猎吹起,如厉风割面:“你知道我说到做到!”
“该死的混蛋!你居然……居然杀了渊!”朱颜气到了极点,只觉得怒意如同烈火在胸口熊熊燃烧,几乎将神智都焚为灰烬!在这一刻,她完全顾不得害怕,在瞬间凌空跃起,双手在胸口交错,一个咒术就劈了下去!
气急之下,她一出手就是最猛烈的攻击咒术,然而他手指只是一动,就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她的攻击!
“落日箭?倒是有进步,”时影瞬间定住了她的攻击,微微皱了皱眉头,冷冷道,“但是想杀了我为他报仇,却还远远不够!”
一语毕,双手在胸口瞬地张开,十指尖上骤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华。
落日箭!他用出来的,居然是和她一模一样的术法?
朱颜心里惊骇万分,只看到两道光芒呼啸而来,在空中对撞!她的落日箭被师父折断,激荡的气流反射而来,“刷”的一声,额头一痛,束发玉带啪地断裂,一道血迹从头顶流了下来——幸亏她及时侧了一下头,若是慢得片刻,头颅就要被洞穿!
“看到了吗?”他语气冷淡,“这才是落日箭。”
“去死吧!”朱颜狂怒地厉喝,向着他重新扑了过去。她不顾一切地进攻,暴风骤雨一般用尽了所有最厉害的术法——然而,无论她用哪一种,他都在瞬间用了同样的术法反击过来。
光芒和光芒在空中对撞,力量和力量在虚空里消弭,绵延的巨响在空中轰鸣,震得整片废墟都战栗不已。
朱颜在狂怒之下拼尽全力攻击,在一瞬间就将所有会的木法都用了一遍。他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,信手挥洒,转眼便用同样的术法将她的攻击都逐一给反击了回去!
追风对追风!逐电对逐电!落日箭对落日箭!
一道道光芒交错,如同雷霆交击。师徒两人在星海云庭的废墟上对战,一招一式竟然都完全一样!然而,时影的速度和力量显然在她之上,她越是竭尽全力攻击,从师父手里反击回来的力量就越大——到最后,她再也站不住,被逼得往后急退,跟跄落地后一连呕出了几口血。
她低头看着死去的渊,瞬间痛彻心扉。是的……她,她还是太弱了!连替渊报仇,都无能为力!她为什么会这么弱,这么没用?
“真没用。”等她的最后一个术法结束,时影看着她,冷冷开口,“一流的术法,在你手上用出来只能成为三流下品——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演示了——要是再学不会,就只能等来世去学了!看好了!”
ㄧ语未落,他手腕翻转,十指下扣,食指在眉心交错——那一瞬,十道光华交错,如同锥子,在最下端凝聚成一道,轰然迎头下击!
天诛!朱颜一震,脸色刷地苍白。
她当然知道这种术法在他手里施展出来的可怖——她如果不拿出全身的本事来,只怕不但不能为渊报仇,还要送命在这里!
“混蛋!”心中的愤怒和不甘如同烈火一样直冲了上来,她从背后刀鞘里拔出断了的刀,急速刺了过去。刀上注入了强大的灵力,如同有火焰烈烈燃烧——同样也是一招天诛,她借助了兵器使出来,却有不同于术法的凌厉。
今日就算是把命送在这里,也要和他拼一个你死我活!他可别想这么容易就把她给打发了!
当双方身形在空中交错的那一瞬,朱颜只觉得刀锋一震,几乎脱手,用尽全部力气才死死握住。空气里两股力量交锋,轰然而鸣,竟然是相持不下!太好了,她,她居然抗住了师父天诛的这一击?
朱颜心下大喜,身形落地,不等站稳就刷地回转。然而刚一回头,却看到不远处时影也刚刚落地,手指再度在眉心合拢,眼神凌厉无比。
不好!师父他要再度施展天诛!
生死一线,她必须要比他更快!慢得一瞬就要被轰为齑粉了!
她想也不想,瞬地回过刀锋,凝聚起所有力量,发动了第二次天诛!两人纵身而上,身形第二次在空中交错。
她竭尽全力,只听“刷”的一声,刀光如同匹练,在半空之中横掠而过。那一瞬,她横斜的刀锋上竟然有切入血肉的滞重,手腕一痛,刀竟然脱手飞出。
什么?中……中了么?还是她的刀被震飞了?
朱颜落地后第一时间震惊地回过头,发现时影的身形竟被自己那一刀逼得急退,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往后飞出,后背重重撞上了废墟里的一堵断墙。
而她的断刀,就这样直接插入了虚空中那个人的胸口!
不可能!那一刻,她的脑海一片空白,全身发抖,竟然不知是喜是怒。而对面那个人正在凝视着他,双手悬停在眉心,指间蓄势待发的光芒还在凝聚,却没有丝毫释放的意图——既不攻击,也不格挡。
在刚才两人交错而过的那一刻,他竟然忽地收住了天诛的力量,任凭她那一刀贯穿了自己的胸口,毫无抵抗!
怎么……怎么会是这样?
朱颜一刀得手,却几乎惊得呆住了,半晌没有动,仰头看着那一击击中的目标,目瞪口呆,不可思议。天诛……他的天诛呢?为什么没有发动?她是做梦了吗?
直到虚空里有鲜血一滴滴落下,落在了她的脸上。
那是殷红、灼热的血。
不……这不是做梦!这竟然不是做梦!
“师……师父?"她试探着问了一句,唇角颤动。然而虚空里的人没有回答,依然只是看着她,眼眸里有无法形容的神色——她的那柄刀,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口,透体而出,将他钉在了背后的墙上!
不!不可能!她、她怎么可能真的杀了师父?那个神一样的的人,怎么会被她这样随随便便一击就打中了!她……她一定是在做梦吧?
在这样一个血战归来,筋疲力尽的清晨,一切都转折得太快,快得简直像是瞬息的梦境。朱颜战栗了一下,终于小心翼翼地抬起手,碰了碰那一柄刺入胸口的断刃:冰冷的,锋利的,刀口上染满了鲜血——滚烫的鲜血!
那一瞬,她被烫着了一样惊呼起来,仿佛从梦境里醒来,不敢相信地看着他,眼眸满是恐惧和震惊:“师父……你……”
他、他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撤掉天诛?他……他想做什么?!
“很好,你真的杀了我了。”时影垂下头,定定凝视着她,语气依旧平静,抓住她的手,按在满是鲜血的心口上,“你也说到做到……咳咳,不愧……不愧是我的弟子。”
鲜血不停地从她手指间流下,渐渐将她的双手、衣袖、衣襟染成一片可怖的血红。朱颜在这样情境下几乎发疯。
“师父……师父!”她拼命地大喊起来,想把手抽回来。然而,他却不肯放了她,就这样抓住她满是鲜血的手,看着她拼命挣扎,眼里是她不能理解的灰冷如刀锋的笑意。她全身发抖,头脑一片空白,师父……师父他到底在做什么?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!
“阿颜……你不明白吗?”他看着弟子茫然不解的表情,拍了拍她的肩膀,眼睛里忽然泛起了奇特的笑意,“这是结束。一如预言。”
她脑子有些僵硬,讷讷道:“什……什么预言?”
“当我刚生下来不久,大司命便说,我……咳咳,我将来会死于一个女子之手——”
他述说着影响他一生的谶语,声音却平静,“我必须在十八岁之前足不出谷,不见这世上的任何女子;若是见到了,便要立刻杀掉她。”
她一惊,下意识地脱口而出:“可……可是,你并没有杀我啊!”
是的,他没有杀她!在十年之前,第一次见到她时,那个在帝王谷里孤独修行的少年应该尚未满十八岁,却出手救了那个闯入的小女孩。
“是的,那一天,我本该杀了你。”他疲倦地笑了一下,摇了摇头,“不知道为什么,居然没有把你送去喂了重明。”
朱颜全身渐渐颤抖:“你,你当时……为什么没杀我?”
时影凝望着她,淡淡道:“因为从第一眼开始,我就很喜欢你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,似乎在说着一件很久以前她就该知道的事情。然而那样简短的话里却有着一种灼伤般的力量,每一个字入耳,就令她战栗一下,如遇雷击,陡然往后退了ㄧ步,震惊地睁大了眼睛:“什……什么?!”
“我很喜欢你,阿颜……虽然你一直那么怕我。”
垂死的大神官凝视着自己的弟子,忽然间微弱不可闻地叹了口气:“这句话,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告诉你了……这本该是埋在心底带进坟墓的。”
朱颜说不出话来,只是剧烈地发抖,不可思议。
“在你十三岁那年,我把母后留下的簪子送给了你。”他的声音是平静的,“你大概不知道,这原本是历代空桑帝君迎娶未来皇后时的聘礼。”
那样的话,字字句句,都如同灼烧着她的心。
“那一年,你从苍梧之渊救了我……我说过,将来一定会还你这条命”他看着她,微微笑了一下,轻声道,“知道吗?我说的‘将来’,就是指今日。”
她猛然一震,连指尖都发起抖来。
“所以,大司命说的预言是对的,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,我的一生就已经注定了。”他的声音平静,终于松开了她的手,反手一把将那把透胸而过的断刀拔了出来,扔到了地上,“预言者死于谶语,是定数。”
那一刻,他从断墙上颓然落下,几乎站不住身体。
“师父!”朱颜扑过去扶住了他,失声叫了起来,“不……不是这样的!方才……方才明明是你自己不躲开!你……你为什么不躲开?”
是的,如果他相信这个预言的话,为什么当时不杀了她?如果他不信这个预言的话,为什么在此刻却要做出这样的事情!
这是一个悖论。他,是自己选择了让这个谶语应验!
“为什么我要躲开?”他的语气里渐渐透出一种虚弱,血从他身体里汹涌而出一分分带走生命的气息。时影缓缓摇着头:“你喜欢的是别人……你既然发誓要为他报仇,我就让你早点如愿以偿——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,不是么?”
他的声音平静而优美,如同水滴滑过平滑锋利的刀刃,朱颜却只听得全身发抖,喑哑地嘶喊:“不……不!一切明明可以不这样!你可以不杀渊!你可以放他走!你……你明明可以不这么做!”
“怎么可能呢?”时影垂下眼眸,看着绝望的少女,叹息,“我是九嶷的大神宮空桑帝君的嫡长子……怎能任凭空桑未来的亡国之难在我眼前开始,而坐视不管?无论那个人是谁,我都必须要杀!”
“……”朱颜说不出话,只有咬着牙,猛烈地发抖。
“这是没有选择的。阿颜,”他低声,“从一开始,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注定好了的,没有其他的选择。”
“就算是这样!就算其他一切都没法改变!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她颤抖着,松开牙关,努力想要说出下面的话,却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,骤然爆发出了一声哭喊,“可是刚才,你明明可以挡开我那一刀的啊!”
她抓住了他的衣襟,拼命推搡着他,爆发似的哭了起来:“混蛋!刚才……刚才为什么你不挡!为什么?你明明可以挡开的!”
他看着崩溃的她,眼眸里忽然有了微弱的笑意。
“你很希望我能挡开吗?”时影轻声问,低头看着她,语声里居然有从未有过的温柔,叹息,“我死了,你会很难过吗?会……会比那个人死了更难过吗?”
“……”朱颜说不出话来,全身发抖。
他低声问:“如果你事先知道我和他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的话,你会希望谁死呢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震了一下,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,觉得一生之中从未有此刻的无助和绝望,“不!你们都不要死!我……我自己死了就好了!”
是的,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呢?
当这样人生之中不可承受的痛苦压顶而来之时,她只希望死去的是自己,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人在身侧一个接着一个离去!
“你……你不知道,我已经不喜欢渊了!”她全身发着抖,喃喃道,“就在刚才……我刚刚把他放下了!可是……可是你为什么转头就把他杀了?”
她握着他的衣襟,哭得全身发抖:“为什么?!”
“是吗?”时影的眼里显然也有一丝意外,忽地叹息,“或许,这就是命运吧?是早就已经写在星辰上的、无可改变的命运。”
他抬起头,看了一眼灰冷的天空,忽然道:“不过,我愿亲手终结这样的命运,让你早日报完了仇,从此解脱。”
解脱?朱颜愣了一下——是的,他说得没错。若不是这样,那么眼睁睁看着渊被杀之后,她的余生里只会充满了仇恨,日日夜夜想着复仇,却又被师徒恩情牵绊,硬生生地将心撕扯成两半!
他如果不死,她余下的人生只会生活在地狱般的漫长煎熬里。
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有这样的结局?
“原本,我至少是不想让你亲眼看到他的死的,所以我才在星海云庭之外设置了重重结界,”时影微弱地苦笑了起来,“但是你终究还是闯进来了,看到了我最不想让你看到的一幕。”
他染血的指尖掠过她的发梢,低声叹息:“那一刻,我看到你的眼神,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……最好的结局,也只能是现在这样。”
“我已经从头到尾仔细想过很多遍了,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:既然我必须要杀那个人,那么,只有等你杀了我,一切才算是有个了断。”时影的声音轻而飘忽,渐渐低微下去,“现在,我们之间两清了……阿颜,你还恨我吗?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哭得说不出话来,紧握着的拳头却已经缓缓松开——急转直下的情况,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浇灭了复仇的熊熊火焰。在这一刻,她心里只有绝望和悲伤,再没有片刻前的狂怒和憎恨。
是的,渊死了,师父也死了,这一切都结束了。
可是,她……她又该怎么办?!
“好了,不要哭了……你还小,我希望你能早点忘了这一切。”时影叹了口气,勉力抬起手,将一物插入了她的秀发里,“来,这个给你,就当留个念想吧。”
朱颜知道那是玉骨,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。怎么可能呢?他们两个人都在她眼前死去了,事到如今,她又怎么可能忘了这一切!
她哭得撕心裂肺,听得他忍不住微微蹙眉,虚弱地叹了口气:“阿颜……不要哭了——你说得没错,这都是我自己选的,一点也不怪你……别哭了。”
然而,这一次她没有听他的话,反而无法控制地哭得更加厉害起来。他眼神开始涣散,又勉强凝聚,心疼地喃喃道:“好了……别哭了,別哭了。”
他低低地说着,用沾着血的手指轻抚她的头发,试图平息她的哭泣,然而她却全身颤抖,在他怀里哭得更加崩溃。
“别哭了!”在生命之火从身体里熄灭的最后刹那,他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,忽然低下头,吻住了她颤抖的嘴唇,硬生生地将她的哭声止住!
他的嘴唇冰冷,几乎有玉石的质感,不像是一个有血肉的活人。朱颜在那一瞬间全身发抖,哽咽着,几乎不能说话。她不敢抬头看他,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袖子,身体不停战栗,几乎连站也站不住。
“阿颜……”他的气息萦绕在脸颊边,微弱而温暖,如此贴近,他的声音也轻如叹息,“不要哭了。”
她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,一瞬间忘了哭泣,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他逐渐失去神采的双眸:那双眼睛里,有着她毕生都未曾看到过的复杂表情。那不再是九嶷山的大神官,也不再是严厉的师长,更不是空桑天下的继承人——
那是在生命的尽头才能第一次看到的、真实的他。
“别哭,这、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了……”时影的声音低沉,缓缓道,“你看,我终于做完了我该做的事——为空桑斩除了亡国的祸患,而你……也终于做完了你该做的事——为他报仇。我们之间有恩报恩,有怨报怨,这一世……两不相欠。等来世……”
他轻声说着,眼眸渐渐暗淡下去,语音也慢慢低微。
等来世什么?来世再见?还是永不相见?
在那一刻,朱颜的脑子昏昏沉沉,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,直到再也听不到下面的答案,直到怀里的人猛然一沉,往后倒去,才忽然惊醒过来。
“师父!”她整个心也往下猛然一沉,脱口失声,“不要!”
当她伸出手抱住那个骤然倒下的人时,怀里的那一双眼睛已经闭上了,再也没有一丝光亮。任凭她低下头,用力地摇晃着他,他再也一动不动。
“师父!”她撕心裂肺地大喊,“不要扔下我!”
他在她怀里,并没有回答。他永远都不会离开,却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……那个在她八岁时就牵起了她的手、承诺过永不离开的人,最终还是留下了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,自己独自走向了远方。
他的面容是平静而苍白的,就如此刻已经微亮,却没有日出的早晨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