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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京亦起身,看向她的目光颇凉,唇动似是欲言,可却再没说话,只是上前拉开了门,同她一起走了出去。
一进鼓院正厅,却见有个紫袍官员负手站在当中,正在等他们。
而那个来诉状的百姓已被人带至外面,看不见影儿了。
孟廷辉脸色不善,想到先前那个值吏说此事已遣人去太仆寺呈情,当下便冲那官员拱手道:“想必是太仆寺少卿魏明先大人。”
魏明先微笑,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,才道:“孟大人。”他看看门外,声音不由低了些,开口倒是直截了当:“王奇之事我已听人说了,特来此地向孟大人讨个人情,可否将这状子退回去?”
孟廷辉闻言忽而笑了笑,“好说。”她又揖了揖,道:“在下还有事,须得先行一步,待退了这状子后必当遣人去太仆寺禀魏大人。”
魏明先没料到她应得这般爽快,脸色有些讶然,可仍是微笑道:“那我便在太仆寺等着了。”
孟廷辉点头,垂睫拢袖,转身快步走出鼓院,让门外值吏将那百姓带出宫门找地安歇一阵儿,然后自己飞快地往门下省走去。
待到了左掖门处,她才蹙眉回头,想起曹京没有同她一道出来,可念转脑际也未多想,便自己一个人回了谏厅。
先找了起居郎问过眼下太子人在何处,然后取出状子封了,写了张呈情奏疏附上,然后命人将那状子直呈东宫太子案下。
人刚走没多久,曹京便回来了。
孟廷辉正色坐在案前,低了头看卷簿。
曹京望着她,口气迟疑:“你当真退了那状子?”
孟廷辉未抬眼,只是随口乱应一声,没有答他。
他便也未再细问,目光在她脸庞上逡巡了几圈,便归案治事,许久都未再与她说话。
待至酉时左右,谏院外来了人,进门便道:“孟大人?”
孟廷辉与曹京双双抬头,见是太子身边的黄衣舍人,忙起身相迎。
那人走过来,未看曹京,只对她道:“孟大人呈上去的状子与奏疏太子已阅,朱批直送御史台,使人明日清晨前羁太仆寺主事王奇下御史台狱,谕令此事并同之前的青州大营一事彻底详查,二日后由大理寺卿潘大人、刑部侍郎刘大人会同御史中丞薛大人三司会审。”
孟廷辉听得心惊,原只当王奇最多被勒令归府以伺查案,却不料王奇竟会被下御史台狱,更没料到太子会让大理寺、刑部会同御史台三司会审此案!
没想到她呈上去的状子他批得如此之快,又是如此之狠。
想来之前青州二事因朝中东班老臣们相阻而未能将王奇革职问罪,他心中必也是存了许久怒气,此事正是让他再拿王奇开刀的好机会,他怎可能弃之不用?
曹京面色亦惊,转眼看向她,开口却道不出一字,半晌才皱了眉头,朝那舍人微微一揖,撩袍走了出去。
她望着曹京背影,半晌才收回目光,低低一吁,想来曹京心中此刻定是将她恨透了。
那黄衣舍人又向她道:“太子问,孟大人可还有话要呈禀的?”
孟廷辉低头,轻声道:“殿下英明。”
黄衣舍人瞧这谏厅内左右无人,这才面露微笑,上前几步到她案前,一展阔袖,从里面摸出一个小方木盒,轻轻搁在她案上,道:“这是太子让下官带来给孟大人的。”
她挑眉,看向那小木盒。
四周方整,木色朱正,上面细细密密地雕了瓶纹,又拿彩漆勾绘过,精致夺目。
她心里忽然一紧,伸手去拿木盒时指尖竟在发抖,然后当着那舍人的面打了开来,就见木盒里面分了四个小格,每个小格里都放了些吃的。
一个个看过去,有梅子姜,有香糖果子,有间道糖荔枝,还有水晶角儿,无一不是剔透诱人,引人发怔。
孟廷辉捧着木盒僵在原处,脸色微红。
黄衣舍人轻声道:“孟大人,这是太子昨夜遣下官去西津街头的夜市上买来的,在御膳房的冰屉里搁了大半天才拿来的。”
她低眼,合上木盒盖子,抿抿唇,才道:“替我回禀太子:臣谢殿下好意,臣愧不敢受。”
虽言不敢受,可她却握紧了那木盒,掌心滚烫。
黄衣舍人见她这样,也没再说什么,只笑着揖了一揖,然后便走了出去。
她蓦然腿软,坐了下来。
忍不住又将那木盒打开来,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里面的小食,看来看去,总也舍不得合上。
舍人方才说的话仍在她耳边荡来荡去——
西津街头的夜市上买来的……
夜市上买来的……
夜市上……
她抑不住嘴角的笑意,眼底湿漉漉的,生怕这是一场梦,下一瞬便会惊醒,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。
木盒上的细细纹路硌着她的掌心,一条条印进她心底里去。
厅外忽然有人影晃过,她这才回神,赶紧将那木盒盖起收好,脸色亦转,端起一副正经的模样,执笔低头。
·
虽是春日,可日头仍落得早,天色未几便由昏灰转作深青。
门下省诸厅里人声已少,几间大屋子里的宫烛也已熄了,孟廷辉这才掩了卷簿,收拾了东西,吹灭烛火,走了出去。
初春夜风扑面依旧寒,她拢紧了衣襟,足下飞快,脑后发髻微散,掉出来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。
走着走着,手便不由自主地伸进袖袋里去摸那个梅红色的小木盒。
嘴角又扬起一丝微笑。
连这夜风也变得悦人起来,脚下的长长砖道也好似不那么长不那么难走。
她将下巴收进官服高领里,咬唇轻笑。
到底……到底不是她在自作多情。
脑中闪过他那一张冷峻的面孔,心底顿时变得暖暖软软的,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。
她深深吸了一口冷风,握着那木盒,大步转过街角。
朱墙下的阴影中突然窜出几道人形,直扑向她,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,捂住她的嘴,然后将她飞快地拖向不远处的一处死角。
她喉间火辣辣的疼,惊地想叫,可却被人捂住嘴出不了声,只觉背后重重一痛,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被压到了硬梆梆的石地上。
胸口跟着一痛,不只有几只男人的手探上来,开始大力撕扯她的官服,布料被撕碎的悉娑声细小却令人恐惧,在这寂夜中轻轻震漾。
她拼命挣扎,长发碎乱地披了一身,可却挣不过压住她四肢的数双手。
寒风过肤,刺痛了她裸露在外的身体。
有男人粗糙的嘴唇压上来,用力咬吻她的身子,大手探下去扯落她的长裙,一边挤开她的双腿。
耳边传来其余男人的粗喘声。
她眼角一片湿,眼前模糊不已,在夜色中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,只觉身子僵痛不已。
伏在她身上的男人稍稍一撑,开始伸手解裤带。
她觉出膝盖处松了些,心跳飞快,拼了力地抬腿朝前一顶,狠狠撞上了那男人的下身。
男人低低吃痛声响起。
下一瞬便有一巴掌朝她右脸上用力扇了过来,力道又猛又重,登时扇得她眼冒金星。
她浅咳,嘴被堵住发不出声,只觉呼吸不能,然后左脸处又被扇了一掌,脑侧重重地磕在石砖一角上,尖锐的刺痛一刹间抹杀了她的神智,再无知觉。
夜色如墨,东宫外的长道上有人快步急行。
离殿门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震鞭之声,一人一马逆着宫灯之光,倏然而至。
劲峭的身形微动,弓剑长影轻晃,翻身欲下。
长道上急急在走的人看清,赶忙叫道:“殿下!”然后便小步跑了过去,“殿下去了哪里,让小的好找!”
神卫军至麾校尉狄念今日奉旨入宫谒上,太子日落时分与其共赴殿前司校场习阅弓剑,天初黑时狄念谢辞出宫,而太子却没直回东宫,东宫一众属吏们皆不知他去了哪里。
英寡人在马上一斜,看清来者面上焦急神色,不由又坐正回鞍,皱眉道:“何事如此慌张?”
小黄门道:“半个时辰前沈太傅府上来人至宫门传报殿下,说是门下省左司谏孟大人出事儿了。”
身后殿前悬着的宫灯亮目刺眼,他逆着那光,五官模糊不清,仅留一脸寒朦夜色,许久才慢慢道:“孟廷辉人可安好?”
未问为何是沈无尘府上之人来报,也未问这皇城地界是出了什么事能让沈府不顾避嫌而深夜来报,只是问——她人是不是还好。
小黄门拾袖一擦汗,声音轻下来:“沈府来人只说了大概,小的也急着没细问孟大人情形,就赶忙来寻殿下了。只是看沈府那人神色尚安,想来孟大人并无大碍。”
英寡听清,直身催马上前,声音隐隐透寒:“是因何事?”说着,右手已探去取了本已收起的马鞭,屈指攥起。
人转马动,侧脸微现,那宫灯晕光斜扑过来,映亮了他的半张脸,平静无惊,甚是冷峻。
小黄门似是有些开口难言,踯躅了片刻才上前,踮脚凑高了些,待他倾身而下,才在他耳边低声飞快地说了几句。
最后一字尾音未落,空中便响起一声令人胆寒的震鞭之音,下一瞬黑骏已如利箭一般冲了出去,长鬃一抖划过夜色,徒留一地月光清辉。
男子低沉狠戾的斥马之声自前方传来,小黄门浑身一抖,连忙回身往禁中外的皇城司走去。
过横门,马儿四蹄狂尥震地,鞭催愈急,宣德楼前宫门处的守卫躲闪不及,险些被这一人一马掀翻在地。
长长御街一路冷清,铁蹄踏地声愈发凛人,疾驰之影一刻不停,直直冲过宫城北阙门,直往城东沈府奔去。
夜里寒露凝了眉梢,凉意层层渗下去,心头满是霜色。
一路而去脑中只有她那双清湛无杂的眼。
马儿急行,腰间冷剑嗡嗡在颤,缰攥愈紧,鞭震愈急,恨不能下一瞬便可以看见她。
沈府高楣在前,一院皆亮,门外小厮看见他驭马驰来,忙上前接驾,又有人入府去禀。
英寡不顾勒缰,马儿仍未减停时人便已纵身跃下,横踏几步进了沈府,开口问人时语气却是异常平静:“人在哪里?”
小厮答:“在大小姐屋子里。”
他走得飞快,冷不防一人从廊前拐角处急急走出,撞到了一起。
“殿下?”那人语气又惊又急,声音颇为熟悉。
他眸光直扫过去,见是狄念,脸色微变,“你怎么在此处?”
狄念侧身让路,同他一道往里面走,口中道:“非三五句能言,殿下还是先去看看孟大人罢。”
深宅内廊回道转,他却走得极为熟路,大步之下未几便到了沈知礼闺院外,就见沈知礼抱膝坐在一旁廊下,脸色颇暗。
她看见二人,马上站起身来,“殿下。”又看了看狄念,没多说话。
狄念停在外面不进。
英寡走了两步,却在门口顿住,伸手缓缓解了腰间挂剑,回身交给狄念,目光探向沈知礼,“……人可安好?”
沈知礼脸色愈发黑了些,眼中皆是怒气,半晌才道:“还算安好。”
他这才又望向狄念,“怎会被送来沈府上?”
狄念挑眉,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情:“臣出手救人时未考虑那么多,当时那情形,总不能送孟大人回女官公舍罢?”
英寡未语,才知果真是狄念救了她,可却不愿在此时多询详况,只是慢慢地抬手推门,走了进去。
屋子里面甚是暖和,长长的香帐自上垂下,逶迤在地,轻飘飘的梅瓣纹样,柔美至极,却显凄清。
他站在门口,半晌未动,只是望着床上之人。
隔着纱帐看不太清,只见那纤瘦的身形被掩在薄被下,下巴尖摩挲着软绸,听见声音后,略有不安地动了一动。
随后那双眼便睁了开来,直直望向他。
他反手合门,向里面走过去,脸上漠不动色,可目光却始终没有从她身上挪开。
孟廷辉看着他一路走到床边,脸色亦是淡然,手从被子里抽出来,去掀帐子,“殿下。”
声音轻到不能再轻。
英寡仍是不言语,替她将纱帐撩起来,挂上床头两边垂钩,缓缓撩袍,坐在了床边。
她眼底洞亮,神色异常安然,又开口:“殿下忘了,君臣有别。”说着,便撑身而起,可才动了两下,手就被他蓦然压住。
“没忘。”他道,语气寒凉。
她低眼看了看他覆在她手上的大掌,胳膊忽然微微发颤,抬眼看去,就触上他那辨不明道不清的目光。
他盯着她,异色瞳底有火浅浅流过,怒气横涌,又搀杂着不忍怜惜。
她身上穿着沈知礼的衣裙,露在外面的脖颈上有刺眼的淤青痕迹,显是被人用力抓勒过;她的长发被高高束起,右耳根处红肿着,上过药,可却仍有血丝渗出。
她似是不知痛一般,看着他的双眼仍是清湛如常,微微扬唇,对他道:“臣无大碍,只是殿下让人带给臣的那个梅红木匣儿被弄丢了,臣还没来得及尝尝那些小食……”
话未说完,她便被他猛地拥入怀中。
她微喘,心中蓦起惊澜,下意识推拒,手刚抵上他胸前,身子便被他紧紧地一箍,再也动不得一寸。
他滚烫的唇息贴在她耳旁:“孟廷辉。”
她忽然泪涌。
可却抑住不出声,眼一垂,泪珠儿无声地落在他肩头。
手抵之处正是他的左胸,暖热,他的心跳沉稳有力,一下下敲击着她的掌心。
他抱着她,不松手。
就如十多年前的那一个雨夜,她浑身上下都在抖,蜷缩在他怀中不语不动,过了许久许久,终是怯泣出声。
他听见她抽噎,不由稍稍放开她一些,手移上去捧住她脑后,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。
长指穿过密束长发,触上她脑侧被撞后高高鼓起的一个肿块。
她闷哼,肩颈一颤,显然是痛极。
他马上放开手,侧眸就见她耳后血丝脸上红印,一刹间心火又窜,烧得他整个胸腔都火辣辣的疼,五脏六肺被层层燎过,血肉模糊。
多年来被道无情寡欲,似是今日方知,心长在身上,心是会痛。
他从未像这般主动拥抱过她。
可这一抱,却令她觉得这么多年来所图所想的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拥抱,温暖有力,坚硬悍然,足以让她倚靠放心。
他以为她会泪流不止,可她只小小抽噎了一阵儿,便埋了头在他胸前,湿漉漉的长睫微微垂下,呼吸也跟着淡下来,好似气力已尽。
这一夜她定是又惊又惧,想必是疲累非凡。
他一动不动地坐着,屈臂揽着她的腰,让她就这样靠在自己胸口睡过去,低眼注视着她状似恬静的脸庞。
一看见那触目的掌括指印,他心头的火苗就隐隐在跳。
露在衣裙外面的肌肤上尚有这么多的伤痕,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出来她之前是怎样被人欺侮的。
撑在床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。
还好,她没大碍。
否则……
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怒气,浅睡易醒,眼皮微微一动,又睁开了眼,一双黑眼仁儿仍透着水雾,望向他。
他慢慢把她放平,又替她掩上被子,“睡。”
她在头挨上软枕的时候蹙了蹙眉,他顿时明白他又碰到了她的伤,脸色不禁一黑,冲门外喝道:“来人!”
沈知礼推门进来,看见里面的情形,不由又往外退了半步,才低头道:“殿下。”
他横眉,“着人去宫里传御医。”
沈知礼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,轻轻掩上门。
孟廷辉伸手轻扯他的袖口,“殿下又何必为难沈大人?”她转动身子,微笑道:“臣还没醒来时,沈大人便找了郎中来瞧过了,”她又指了指床头放着的几个小药盒,“郎中说都是外伤,拿这些药捈抹几日便好了。”
他看见她微微带笑的脸,眉目愈发冷冽,一张脸黑到底,不语,探手去拿过那几个药盒,一一打开来,放在鼻下仔细闻过,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开些,挑了其中一个浅乳色的药膏,划指抹了一层,另一手去捧她的脸,然后一点点地抹在她的伤处。
药膏软凉,他的手指却极硬烫,虽是小心,可下手仍是不自知地有些重,她被他碰过的地方会痛,但却忍着未说,只是怔怔地望着他。
她知他一向认真专注,任是什么事情到他手中都会做到无人可比,可她却从没想过他会这么认真专注地……对待她。
他的脸色黑冷不豫,可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温温漠漠,令她心跳逐渐加快,到最后脸色竟也泛红。
想起那一夜她对他袒露心迹时,他偏过头不看她的神色。
想起白日里她接到他命人送来的夜市小食时,心里那且惊且喜的感觉。
她尚未问过他心思究竟如何,便遭了此事;可她看着他此时的模样,突然觉得,有些事不是非要问了才能确认的。
就这样,也好。
他替她的脸、耳根和脖颈上的伤痕都抹了药,然后合上药盒盖子,拊掌于膝,定望了她半晌,才哑声道:“……可曾看清那些人?”
她闻言,脸色登时转寒。
心知他必不会轻饶那些人,更知他定是忍了许久才问出这句话,可她却是无言以告。
夜色那么黑,挣扎之时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分毫便被打晕了过去,再醒来时已在沈府里,连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甚清楚。
半晌,她才摇了摇头。
他看出她目光复杂,可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,只当她是又想起那令人惊惧的事情,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发,起身道:“这几日便留在沈府里,待身子无恙了再入朝。”
但她神色镇定,不像是回想起不堪之事的模样,看他要走,又突然开口叫住他:“殿下。”
他回头,挑眉。
她半撑起身子,“殿下,臣有一请。”
他见她眼中水亮,就知她心头必又是盘算了些什么,不禁皱眉,不解她怎会在此时此刻还有心思一本正经地向他求请,于是冷眉冷眼地看了她半天,但终是不忍驳她,只道:“说。”
她的声音却凉下来,一字一句道:“臣请殿下准臣参审王奇一案。”
“荒唐!”他想也不想地便驳了她,脸色作怒。
且不说她现在一身伤痕,竟不多想想自己身子如何,单说王奇一案他已交由大理寺、刑部并御史台三司会审,又哪里容得门下省去参一脚!
她看他脸色变了,也不多言,只静静地一拢薄被,眼睫掀起又落,一脸苍淡之色。
纵是她再傻,也知今夜此事必与王奇一案有关——先前御史台侍御史严叟那封参劾她的折子被他压下不表,想必御史台的人私下定会议论太子对她恩宠过甚,而她这佞幸之名必也少不了;今日王奇又因她一封奏疏便被太子下了御史台狱,此事放在旁人眼中,定会以为又是因她擅谀所致。
那些东党朝臣们……
她想着想着,额角就开始痛起来。
她还是太天真,以为不与人恶争便可安然无事,却哪知她不蓄意害人,别人却不会因此而放过她。
说到底,此事必也是为了恐吓她而行——想来王奇一人还不值得东党因此事而报复她,不过是因风闻她颇受太子宠信而担心她日后会更加得势,所以想要使些手段让她知道知道厉害,莫要一日到晚只知希意谀上。
她脸色愈冷,手在被子里轻轻攥起。
若是要将她逼到这个份上,那便不要怪她不走为善之路。
她抬睫,看向他道:“殿下今夜来此必又是不掩而行,想来此时大内禁中人皆已知。御史台群吏已言臣受宠颇甚,臣这清誉以后哪里还找得回?”
他对上她的目光,语气不善:“你不满?”
她忽而一笑,柔声道:“臣怎会不满,臣只是……”纤眉微展,声音低下去:“臣只是觉得,既已背了这希意谀上、佞幸宠臣之名,殿下若不允臣所请,臣这一身伤也是白受了。”
他哑然,峻色一缓。
忽而,忽而有些想笑。
他知道她的小心思,更知她这是要耍小手段,可此时看着她这副模样,他竟再也驳不出口。
更何况,伤她之人罪不可恕。
他虽会背她彻查,却也知她会不甘。
既如此,也罢。
他斜眉侧眸,低声道:“允你。”
她抿唇,看着他推门出去,心底蓦然一颤。
是谁说过,久不见太子笑,殊不知太子笑亦慑人……
确是不虚。